一个人在官场中能够立足多久？答案各异。然而历史上有一人，冯道，在仕途上坚持了四十年。这段漫长的生涯中，他辗转于多个政权之下，曾为十一位君主效力，经历五个朝代更迭，每当朝局剧变、命运多舛时，冯道不仅平安无事，反而地位越发巩固。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，这样的经历实属罕见。
冯道出生于882年的河北景城，家境普通。父亲农耕、兼任塾师，日子清贫。他自幼与众不同，总爱潜心读书，即使寒冬腊月、雪飘室内，也不舍手中的书卷。哪怕案头积满风尘，他依旧沉浸在典籍之中。左邻右舍常觉得，这孩子行为怪异。
冯道二十五岁那年，人生迎来转机。幽州节度使刘守光得闻其才，邀请他担任秘书。刘守光抱有称帝之志，曾打算征伐定州，召集幕僚商议。众人皆附和，冯道却直言风险太大。刘守光盛怒之下，将他投入牢狱。不久后，冯道获友人解救，离开刘守光，转而投奔晋王李存勖。
李存勖府中的太监张承业，慧眼识珠，见冯道不凡，推荐给李存勖担任掌书记。这个职位现今大致相当于中枢办公厅主管，所有要紧事务皆通过其手。冯道肩负重任，应对得井井有条。
有一次李存勖设宴款待将领，人数日增，管事者建议缩减席位。李存勖怒不可遏，打算散伙，命冯道拟文通告。冯道不慌不忙进谏，劝李存勖以国家大计为重，莫为小事妄动情绪。一番缓和语气，令李存勖怒意消解。冯道凭三言两语挽回大局，这份圆融与分寸，极为难得。
到了923年，李存勖称帝建立后唐，冯道步入权力核心，成为翰林学士。三年后，李存勖去世，李嗣源继位。新君最忌讳旧臣生变，李嗣源试探冯道是否忠心。冯道巧妙回应：“臣忠于国家，不专属于个人。”既表忠心，又不言死依。
李嗣源安心，任其为宰相。从此，冯道在政坛更显分寸。他游离于朝局派系之外，不主动结党营私，对不同势力总是和颜悦色，受人敬而不被忌。有人问及其立场，他常模糊其辞长久下来，无人能一窥其底牌，反而更易获得重用。
933年，李嗣源去世，李从厚即位，仅四月便被李从珂取而代之。时逢新主入京，百官人心惶惶。冯道果断带领官员，开启城门，迎接新帝。此举稳住局势，也保住自身安危与官位。
李从珂曾质问冯道为何背弃先主。冯道坦然回应，自己效忠的是国家、百姓，职责所在，在于保持秩序，并无私心。李从珂无以为难，予以委用。
到了936年，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勾结契丹，攻陷洛阳，李从珂自焚。石敬瑭称帝，后晋建立。冯道依旧留任宰相，外界恶评蜂起。宋代史家骂他不知羞耻，指其为奸臣，而冯道却在自述中言及“上不欺天、中不欺人、下不欺地”，表明他自认无愧于心。
事实证明，石敬瑭十分倚重冯道，将军政重任托付于他，当时局势也较为平稳。石敬瑭死后，石重贵即位，冯道仍旧在宰相之位。946年，契丹南侵，后晋灭亡，辽太宗耶律德光入主开封，召见冯道。耶律德光问如何救百姓，冯道婉转以对，并劝其宽恤汉人。这个建议被采纳，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。
契丹终未能稳控中原，旋即撤离。刘知远趁机建立后汉，冯道成为太师。后汉灭亡，郭威称帝建后周，冯道继续出任要职。自25岁入仕至去世，历时近五十年，其间四十年身居权力中心，长期位列宰相之列。
冯道不但擅长政治，更深识文化传承的重要。932年，他向后唐明宗建议，利用雕版印刷整理“九经”，包括《诗经》《尚书》《周礼》《仪礼》《礼记》《周易》《左传》《公羊传》《谷梁传》，为儒家经典统一文本。此前书籍多为手抄，讹误频出，价格昂贵，普通学子难以得阅。冯道推动官方集中印刷，前后耗时二十一载，至953年终于完成。这不仅保存了许多可能因战乱而遗失的典籍，还降低了书籍成本，使更多人有机会学习文化，也为后世鉴定古籍奠定了标准。宋朝建立后，这套“蓝本”仍被广泛引用，为国家文化大发展打下基础。
冯道晚年所著《荣枯鉴》（或称《小人经》）总括其一生在政坛的应变之道。书中提出，善恶只是人们的评价，贤智之士不必受制于名声；世间事自有规律，明白人应顺势而为；太在意名声，反惹祸端，反而珍视性命者，往往能自保。这些话语表面圆滑，实则深植现实土壤。
五代时期五十三年时间里，十四位皇帝、五个朝代更迭。每位帝王在位不过短短数年。若将忠诚局限于一主，无异于自断后路。冯道选择的是对国家大义、对百姓、对文化的恒久忠诚，而非对一人之死忠。他的坚持使得政权虽换，社会秩序与文化得以延续。如果所有忠臣都以死殉节，谁还来维系国家、抚恤百姓？
冯道究竟是奸是忠？在政局相对稳定、忠诚可贵的宋代史学家眼中，他的行为无疑可鄙；而在理解五代十国背景的现代学者这样的生存之道既现实，也有其历史必然性。冯道用自身经历揭示了政治的本质：理想中的绝对忠贞在现实中很难立足，关键在于妥协中守住底线。他一生的底线，是守护民众、传承文化、维护秩序。
对于后世而言，冯道的故事引发了一种深刻的反思。当今社会依然需要在变革与坚守中寻找平衡：在大环境不断变化时，个人如何守住内心的操守？怎样在复杂中不忘初心？冯道留给后人的启示是不应被表面忠诚所束缚，而要洞察更深层的价值。不为虚名而牺牲实效，在应变中坚守对人民的责任。这，才是真正不变的信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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